同样平凡的人生，不同的匆匆体验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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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竹月
前些日子，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去世，我正好闲居家中养病，便将她的作品《逃离》翻出来重读。
这部书有一个故事《匆匆》，巧的是，我在养病期间写的一些小随笔中，正有一篇也名为《匆匆》，于是，好奇心勾起了我浓厚的阅读兴致，我们会有怎样不同的匆匆体验？
门罗的《逃离》共有8个故事，其中三篇是相互有关联的，分别是《机缘》《匆匆》《沉寂》。《匆匆》不仅是有关联的三个故事之一，还是串起另两个故事的中间环节。
贯穿三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朱丽叶，在《机缘》中，她刚毕业没多久，在一次外出的路上，放弃了她即将展开的学术生涯，投奔了一个在火车上遇到的男子，而这个男子还是个有妇之夫。《匆匆》则是朱丽叶与男子同居后，生下了女儿佩内洛普，此时，她母亲病重，于是朱丽叶带女儿回家探望，随后又离开了。《沉寂》则是讲述朱丽叶与男子结婚后，丈夫意外死亡，她与女儿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女儿佩内洛普毫无任何理由地消失了。
除了《匆匆》以外，那两个故事讲述的都是逃离，与书的主题有关，而《匆匆》似乎讲的是一个回归的故事，用回归连结起了两次逃离，也是两代人，一对母女的逃离。这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门罗的作品，总是写那些乡间小镇中，平凡女子的生活，极朴实。女子都是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普普通通的嫁人生子，过着一日三餐洒扫庭院的生活，虽然她们是生活在加拿大，但读起来仿佛就是在写万里之遥的地方，你我这样的普通女子。但再平淡的生活，也总是会遇上一些一闪而过的心情波动，一些只有自己才在意的喜怒哀乐，一些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起却又压下的逃离，作者细腻地捕捉到了这些，并化诸于文字，并总能在不经意间，敲打到每个读者心弦上的某个点。
《匆匆》更像对朱丽叶的人生做了一个切片，选取了她人生中的一个小段，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朱丽叶的父母也是与小镇上的小市民们格格不入的两个小知识分子，有些异类，有些清高，两人“生活在一种有点古怪却并非不快乐的孤立状态中”，父亲山姆原来是一位老师，后来突然辞职做了菜农，他订的杂志、听的电台，都是周边人不看不听的；母亲萨拉也不像镇上的人那样，从“巴特里克公司的目录上挑选衣服，却总是根据《时尚》杂志上的样子自己缝制”。而且他们也不像镇上那些人，随着年纪增加，“越来越胖，越来越懒散”。
有这样一对不愿轻易向生活环境妥协的父母，必然培养出一个非常聪明却又带点叛逆的女儿。朱丽叶在温哥华读书，学了一个冷门专业，才21岁就拿到了硕士学位，本来在准备博士论文，还得到一个教职的机会，看上去要走上了学术研究的道路，却在回家路上拐了一个弯，去探视朋友后，顺便去见了刚刚在火车上偶遇的男人，然后便留了下来，与这个男人同居并结婚了。
朱丽叶在学术上聪明，很擅长读书，生活上却很笨拙，“在她长大的镇子里，她的智力水平往往被归入到跛子中多长了一只拇指的人的同一个类别里，人们总是迅速地指出聪明必然共生的一些缺点——她连缝纫机都玩不转啦，她连打一个小包裹都打不利索啦，或是指出她连内衣都露到外面来啦。”朱丽叶不算漂亮也不算丑，但是她在恋爱上却是一片苍白，她对于爱情的幻想都是来自于书本，以致于她在遇到一个男人后便不管不顾地投入了进去。
有关朱丽叶的性格与爱情经历，都是在《机缘》中交代的，这是《匆匆》的前传，她在同学眼中，也是一个“书呆子，女学究”的形象。朱丽叶生了个女儿，才几个月大，她却没结婚，因为同居的男友并没有离婚——他有个出了车祸躺在床上并由他照顾了8年的妻子——两人的关系，无论是在他们俩人生活的鲸鱼湾，还是她父母所在的小镇，都是显得格外碍眼，与众不同的。
她带着女儿回到昔日成长的小镇，发现往日的同学朋友已经完全蜕变成他们父母的模样，她带着大城市待过的眼界和苛刻，挑剔旁观着小镇人的生活，甚至重新审视她的父母。
父亲雇了一个年轻女人帮助打理家务、照顾她母亲，可是，父亲却对这个年轻的女人有了别的想法，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她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对父亲发火，并很为母亲觉得不值。她遇见了幼时的同学，当年那个帅气的风云人物，现在“肚子都鼓出来了，头发变稀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有波纹和有光泽了”，谈起放弃了曾经的当“一名工程师”的理想时，毫不介意，他结婚生子，继承家里的小杂货铺，完全成了一名中年小镇男人了。
读到朱丽叶，我的共鸣度特别高，放在中国，朱丽叶就是一个小镇做题家，通过学习考进了大城市，努力成为一名北上广精英。但到了更大空间，才发现，小镇做题家除了学习，再无更拿得出手的技能了，普通的长相令她在爱情的路上，走得磕磕绊绊；普通的父母家世，也无法给她的人生更多的指引；找工作更是不顺，只能接受一份冷门的教职工作，人生再也没有了读书时的光鲜；与往日的同学踏上不同的人生路，渐行渐远，家乡更加没有她的生存空间了。她在更大更光鲜的城市中，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地活着。
门罗的写作，让我们看到，就这么一个平凡的女人，每时每刻都能在我们身边看到的女人，她的生活，也是值得记录与写作的，在呈现给读者平淡叙事之后，那种对于真实生活本质的思考。波澜壮阔的时代虽是值得歌写，但惊涛骇浪也是要有巨量的海水才能撑起来的，大部分的人就是组成海洋的水滴，在无声无息中蒸发成云，聚落成雨，往复循环。乘风破浪的人生，毕竟只是属于极少数的人，或是属于人生中极短暂的一瞬，而普通人的一生，或是人生中绝大部分的平淡日子，就不值得过吗？
我开始相信，每个人到来世上，就是有不同使命的。杨丽萍曾在采访中说过：“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体验，有些是旁观，而我就是旁观者，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看大树怎么生长，花儿怎么开放。”我此刻有了更深的理解，选择你所喜欢的方式生活，做喜欢的事，活得舒服畅快自在，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她喜欢观察花朵的开放，并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欢喜；你喜欢读书写字，你在与未曾谋面的作者或读者交流的过程中，找到了心心相通的快乐；有人喜欢美食，有人却将一日三餐视为负担；有人奔赴纸醉金迷的生活，有人却愿意在深山中遗世而独立地生活；有人恨不能每一分钟都在不停地向前奔跑，觉得停下脚步就是浪费时间，而有人却流连于每一时每一刻，放空身心看山看水看花鸟。
普通人的人生，也值得被看见，也是独一无二的。
南竹月，独立写作者，作品散见于《中国国家地理》《今古传奇》《羊城晚报》等期刊杂志，个人公众号“南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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